第三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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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這些年的調查只能圍繞邪修入手，可邪修更疊換代太快了，很多人連長相還沒記住就消失了，因而她什麽都沒能查到。
九唐回歸山門之後從修道界入手，反而查到了蛛絲馬跡，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當年害死他的人竟然還活著，而且活得非常好！
那個人是他前世的師兄，天分還算不錯卻心術不正，早早就和歇息有所勾結，那幾本書也是邪修送給他的。他想修習邪術，又怕被山門的人發現而給自己惹來麻煩，思前想後，他決定找一個替罪羊，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把黑鍋扔到那人身上。九唐的前世就是他千挑萬選下挑中的倒黴蛋。
九唐的前世被殺之後，那人著實高興了幾天，暗自慶幸自己有眼光有遠見，若不是他早早埋下這步棋，今天倒黴的人就會變成他。
風波平息之後，那人想重新撿起邪術修煉，卻發現那幾本秘籍不見了。那幾本秘籍中沒有特別高深的術法，卻也不是普通邪修能夠擁有的寶貝，那人根本不可能再得到第二本。他反覆回憶九唐前世被殺前後，最終認定那幾本書被九唐前世帶走了。
權衡利弊之後，他決定下山去找，九唐前世絕無生還可能，那麽那幾本書只可能落在桃子手裏。
毫無目的地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那人在山下轉悠了二十年也沒能招到桃子和那幾本書，無奈之下只好返回山門，卻發現山門已經不存在了，所有同門全部被殺。
這件事最終被定義為邪修對修道界的挑釁，而那人作為整個山門唯一的遺留弟子，向其他山門發出庇護請求，最終被其他山門納入門下。他修習的邪術不多，沒有在身上留下太多痕跡，輕易蒙混過關後成功將過去的一切恩怨一筆勾銷。
然而世間又豈有紙能包得住火，這個秘密還是被轉世之後的九唐發現了。
九唐質問他為什麽要陷害自己，那人驚恐萬狀，欲下殺手殺之而後快，卻沒想到被九唐先發制人，命懸一線。
他拼死招來了同門，自己身首異處，魂魄被九唐拘禁，而九唐也成了當著眾多修道弟子的面殺害正道弟子的殺人犯。
殺害同門的罪名不比修煉邪術要小，九唐深知解釋前世恩怨勢必會牽扯桃子，事關邪修，他就是有一百張嘴，占著一萬分理也沒用，於是他狠下心來殺出一條血路，如當年一般沖出重圍，銷聲匿跡。
叛離山門的九唐找到桃子，兩人約定遠離正邪間的恩恩怨怨，從此歸隱山林，可天大地大，哪裏是他們的容身之所呢？
修道界對九唐發布了追殺令，修道弟子傾巢而出，那架勢不比當初追殺程喬以及鄭陽輝石風華幾人的架勢小，尤其九唐身邊帶著個邪修，修道弟子更容易發現他的線索。
被逼到絕路上的九唐找借口將桃子支走，留下一封信後自盡而亡。他雖然殺過同門卻沒有修習過邪術，和邪修還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死之後同樣可以進入陰間，可以輪回，哪怕過程漫長了一點，他也終有重回人間和桃子相聚的盼頭。
後知後覺上當的桃子急匆匆趕回來只看到了九唐的屍體和那封信，傷心之餘又滿懷希望，她相信師父一定會回來找她，這一等，又是三十年。
“我用盡方法尋找他的轉世卻毫無頭緒，後來有人告訴我，他很可能沒有入輪回，那時我才知道，殺修道弟子的罪名很重，他能否在世為人都難說。”
希望驟然破滅，桃子萬念俱灰，想要一死了斷一切，可她不想用自己這副蒼老的樣子去見最在意的人，所以她選了個貌美的邪修，奪了她的臉。
“冥火是我從其他邪修那裏偷出來的，其實我沒有殺她滅口的必要，反正我都要死了，你這個陽間的審判人總不會追到陰間去審判我吧？我會這麽做，是因為在我自我了斷前，突然收到了他托人帶來的口信。”
邪修間互相廝殺本是很正常的事，真正的舒雁菱修行不過百年，沒幾個跟她關系好的人，其他願意接近她的人也是看中了她這張漂亮的臉。桃子搶走舒雁菱的臉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但偷走冥火就是大事了，邪修頭目震怒，對她下達了追殺令。不過這位頭目沒有意識到偷冥火的人是桃子，所以追殺令是下給舒雁菱的。
那個給她帶口信的人知道她是桃子，還以為她殺了追上令的人，順手搶了這張臉呢，於是毫不設防地告訴她，九唐在陰間過得很好，並且很快就能回到陽間，讓她幫忙物色合適的肉身。
桃子將那人殺人滅口後，帶著原本為自己準備的冥火找上了舒雁菱，趁程喬等人沒有防備將其擊殺。然後隱姓埋名到了其他城市，化身桃子成了成姜大學的入學新生。
“等一下！”大豆舉起小黑翅膀，一腦袋問號地問，“那個，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麽非要去成姜大學，那位……”
它指了指暈著的曾千瑞，不可置信地說：“別告訴我那個倒黴蛋就是你為九唐選的肉身！”
無論長相還是身份，曾千瑞都太平凡了，以桃子這種修行了三百年的本事，想給九唐找肉身有一萬種方法，每一種方法找到的都可以比曾千瑞優秀。
桃子終於施舍了一點關註給倒黴蛋曾千瑞，那張糾結的臉上顯露出片刻和平。
“遇到他是個意外，我選定的，不過是這個身份罷了。”桃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一個念頭在程喬的腦海中劃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桃子自己就揭曉了答案。
“飛雪前輩是邪修中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就修煉有成，所以她發明換臉術的時候從未想過把人的身體也一並換了。我已是垂暮之年，衰老的又怎麽會只是一張臉，就算我換走了舒雁菱這張人間少有的漂亮臉蛋，還是無法改變我是個衰老之人的狀態。”
桃子也是在換臉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一開始她只想換一張好看的臉去地下見九唐，所以根本沒想太多，選定目標後立即下手，換臉成功。
可當她得知九唐即將重返人間時，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臉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而她的身體還是老態龍鐘，全身的皮膚褶皺成一團。這樣的容貌比全身衰老還要可怕，桃子甚至想換回自己的樣貌，然而飛雪的法術只能換掉別人的，卻沒說怎麽把自己的再換回來。
不能恢覆成原本的樣貌，桃子開始琢磨著怎麽給自己煥然一新，和換臉這種相對覆雜一些的邪術相比，一種更古老的術法走進了她的視線——
奪舍。
奪舍是很多邪修都會使用的法術，簡單來說就是看上誰的肉身就占為己有，順便將正主的魂魄徹底吞噬掉。在飛雪的換臉術出現之前，奪舍是很多在意相貌的邪修改變容貌的主要手段。
可奪舍只能改變肉身的長相，對人的魂魄樣貌沒有絲毫影響，而換臉術換掉的不僅僅是自己肉身的五官，還把魂魄的長相也給換掉了。
桃子已經通過換臉術把自己的長相換成了舒雁菱，只要生活在陽間，她隨時都可以換年輕的肉身，至於魂魄的衰老，暫時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千挑萬選之後，她選中了父母離異的桃子，奪舍之後又通過換臉術將舒雁菱的臉換成桃子的臉，如此一來，她的外表和靈魂的長相是一樣的，就不怕稍有不慎暴露身份了。
“她是成姜大學的新生，我怕她沒去報到惹來麻煩，進而發現她換了張臉的事，所以選定她的時候就決定用她的身份去上一段時間的學，正好去學校裏為九唐挑選年輕適合的肉身。”
奪舍之初，桃子沒急著換臉，而是頂著肉身原本的臉去辦理各種手續，然後放出風聲說自己想整容。之後再用舒雁菱的臉出來時，人們只會好奇她在哪裏整容會有如此好的效果，完全不會想到她已經不是肉身本尊了。
換了個身份的桃子踏上報到的火車，並在火車上認識了曾千瑞。
桃子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她畢竟是三百年前的人，從小到大沒上過一天學，對現代的很多知識完全不了解，進入大學後可能會露馬腳，要是能和這位成姜大學的老師套上關系的話，真遇到麻煩還可以找他幫忙。
萬萬沒想到曾千瑞是個癡情種，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個細節推斷出桃子對他有意思，便開始明裏暗裏的照顧她，時間長了，學校裏風言風語的，桃子這個一心想低調的邪修眼見著待不下去了，只好假裝生病逃跑了。
“你們有沒有過那種經歷，故意裝病請假，沒想到真病了？”桃子苦澀地垂下頭，她怎麽都沒想到裝病休學的結果是自己真病了，說不上是這具肉身本來就有毛病，還是她和肉身之間產生了排斥，她剛回到肉身的家鄉就病倒了，受肉身的牽連，她的魂魄變得很虛弱，根本沒辦法再完成一次奪舍和換臉，無奈之下只好聽天由命。
她的命還不錯，醫生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可只有她自己知曉，這具身體恐怕用不久了。
肉身調養得差不多後，桃子急吼吼返回成姜大學，她必須趕在自己死亡之前給九唐挑選適合的肉身。可她之前擔心邪修和修道者認出她這張臉，平時盡可能不跟不認識的人打交道，所以選來選去，她貌似只有曾千瑞這一個選項。
“我在他身上做了記號，保證九唐回到陽間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我每一天都期盼著能再見他一面……可能我的好運都用光了吧，我沒能等到他，這具身體就不中用了。”
肉身死亡，桃子也就死了。桃子明白，身為邪修，死後很可能無法入輪回，但是魂魄也不會隨隨便便消散。桃子昏昏沈沈間感受到一股力量拉扯著自己，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陰間了。
“或許就是受我的影響，他才會以生魂的狀態來到這裏吧。”桃子看向曾千瑞的目光變得覆雜，曾千瑞是她別無選擇之下為九唐留下的肉身，如果曾千瑞在九唐回人間前死亡，這個肉身就不能用了，那九唐怎麽辦？
程喬目光一寒，她怎麽都沒想到曾千瑞到頭來也沒能改變炮灰的命運，那麽問題來了，她是想方設法把曾千瑞的生魂送回陽間呢，還是幹脆讓他在這裏呆著呢？
讓他回去吧，他早晚有一天會被回歸陽世的九唐奪舍，要是留在這兒呢，他也不是個完整的魂魄，沒辦法直接進入輪回，只能在陰間日覆一日地游蕩。
不管哪個結果，都不是這個癡情善良的男人應該承受的。
大豆腦子太小，好半天才捋明白其中的因果關系，頓時炸毛了。
“你這個女人怎麽能這樣呢！”
“女人？”桃子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對，我應該是個女人。”
程喬：“……”
大豆：“……”
應該是女人？
桃子慢悠悠地站起身，慵懶地抻了個懶腰。
“你們不說我都忘了……”
下一句話的語調驟然變成低沈的男聲：“我是個女人。”
程喬：“……”
大豆：“……”
一人一蝙蝠的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現在是什麽情況，這麽一個絕世大美人怎麽突然就變糙老爺們了呢？？？
“怎麽，很奇怪？”桃子似乎不以為意。
程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她哆嗦著指尖指向曾千瑞，“他，他知道你是，你是……”
桃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說：“他怎麽會知道，我選擇的肉身是實打實的女人，他又不能透過我的肉身看到我的魂體。”
大豆也有點辣眼睛了：“你這不就是騙財騙色嗎！你假扮成女人騙了人家的感情不算，還企圖霸占人家的肉身，吞噬他的靈魂，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大豆的聲音有點兒大，驚動了背對這邊的張煜。
張煜小幅度地回頭瞄了眼，耳朵不自覺地豎起來偷聽，正聽到桃子那渾厚的男人嗓音，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了。
“騙財騙色？”桃子冷笑，“你覺得他具備這兩點嗎？”
大豆：“……”
“不管他具備不具備，他都因為你的死而痛苦不已，甚至把自己折騰成半死不活的樣子，只為來陰間見你一面，他之前還說……”
“我不關心他說什麽！”桃子有些暴躁地打斷了程喬的話，好看的圓眼瞇成了一條縫，露出些許危險氣息。
“我現在和你一樣，都是死鬼，擺脫不了陰間的束縛，他做得再多又能怎麽樣？你能回去解開他身上的印記？讓九唐找不到他？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既然如此，你說這些煽情的話又有什麽用！”
桃子的話讓程喬無言以對，是啊，她和桃子都是鬼魂，誰都回不到陽間，也就沒辦法阻止陽間發生的一切。不過……
“你死的時候九唐還沒回去，你為什麽不盡快找到他，讓他打消回去的念頭，反正你人也在這裏了，陰間陽間又有什麽分別？”
桃子的眼皮一顫，危險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怨。
“找他……你以為我沒找過嗎？打從我來了這裏就一直在尋找他，可我找不到他，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他不在……”
大豆小腦袋快速轉動著，把嘴巴湊到程喬耳邊嘀咕：“如果他沒說謊，九唐生前不是邪修，死後不會受到重罰，我猜他陽壽未盡，自殺之後去了別的地方。”
程喬點了點頭，自殺之人大半都是陽壽未盡的，九唐極有可能去了“枉死城”，也只有“枉死城”才能來回帶話。桃子說九唐托人帶話給他，說明九唐根本不在真正的陰間。
大豆繼續說：“眼前這個就不一樣了，他是實打實的邪修，按理說不該直接進入陰間，哪怕借著奪舍和換臉這些邪術蒙混過關，也不可能像普通鬼魂那樣在這裏亂轉，他更有可能直接被驅逐到荒蠻之地，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變態們放在一起。”
聽著大豆的話，程喬的表情愈加嚴肅起來。
她生前不止一次聽說邪修死後不入輪回，很多邪修肉身毀滅的一刻，魂魄也就跟著一起煙消雲散了。少數魂魄和肉身可以分離的邪修也會盡量避免自己墮入陰陽之間，免得被天地法則卷入其中前途盡毀。
還有極少數邪修掌握了輪回的漏洞，也就是“枉死城”那些回到陽間的捷徑，九唐沒準也是在進入“枉死城”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能夠重新回到陽間。只是……所有從“枉死城”捷徑出來的人都相當於經歷了一次簡略版的輪回，肉身形態是肯定保不住的，連石風華那樣的修道者也不得不舍棄肉身，和鄭陽輝一起修煉鬼體。
那個九唐到底發現了什麽，竟然信誓旦旦地托人帶話要借屍還魂？
還是說她猜錯了，九唐根本沒去“枉死城”，而是來到了陰間，並且在這裏找到了離開的路徑？
“我還有一個問題，”程喬的目光在桃子周邊的草叢上掠過，“你來這裏幹什麽？”
“你可知道，陰間和陽間是並列而存的？”桃子的回答和程喬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程喬也不追問，從容地點了點頭。
“你想想陽間豐富的資源，再看看這裏，不覺得很不對等嗎？如此不對等的兩個世界，為什麽會並列而存呢？”
桃子的話讓程喬一楞，她倒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人也好鬼也罷，似乎都格外偏愛陽間，卻忘了和陽間對等的陰間裏，其實擁有著數不勝數的寶貝，只是他們不懂珍惜罷了。”
桃子邊說邊從腳邊采摘一朵花團形狀的葉子，撚在指尖轉了轉，“看到這個了嗎，這是一種煉藥的好東西，你只要將其搗碎，塞入尚未成熟的饅豆裏，再把饅豆種回地裏，幾日之後就可以收獲一個堪比陽世辛苦煉成的藥丸。這些，還有這些，全部都是草藥，有的能讓人法力大增，有的能讓人消除疼痛，還有的能讓人夜夜好眠……功效和陽間的草藥沒兩樣，只看你會不會找，會不會用，有沒有耐心用了。”
桃子說完，撿起自己采摘好的草藥向山的深處走去。
程喬和大豆還在思考該怎麽辦，張煜這小子卻沈不住氣了。
他快跑幾步擋到桃子面前，張著雙臂不讓他離開。
“你不能走！”還是同樣一張臉，張煜卻沒了最初相見時的驚艷，只剩滿心的憤怒。
桃子挑了挑眉梢，隨即轉回身看向程喬，用目光詢問——這誰啊？
程喬也沒想到張煜會在這個節骨眼沖出去，頓時替這傻小子捏了一把冷汗。
大豆全身的小絨毛都炸了起來，隨時準備沖過去救人。
只有張煜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身處怎樣的危險人物面前，正義感爆棚地說：“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得先給曾老師一個交代！他千裏迢迢……不是……反正他一門心思來到這裏，只為見你一面，你喜不喜歡他都要把話說清楚，你已經把他害成了這樣，難道還打算一走了之，讓他死都死得不安生嗎？”
“我沒害他……”
“你沒害他？你沒害他，他怎麽會活生生跑來這裏？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躺在那裏人事不省？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至今生死未蔔？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變成那個什麽唐的目標？他對你那麽好，哪點比不上你那個缺德的師父了！你可以不愛他，可以瞧不上他的真心，可你憑什麽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踐踏！”
“缺德的師父”五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震。
程喬在心裏暗罵張煜不是東西，表面看起來躲得遠遠的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看，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漏掉嘛！
桃子的反應就更激烈了，他的雙手猛地握緊，沒什麽喜怒的眸子裏透出濃濃的殺機。
“你可以說我，不可以說我師父！”
張煜梗著脖子啐了一口：“我就說了，怎麽地吧！你那個師父要真為了你好，就不會讓你一錯再錯！他既然能離開陰間回到你的身邊，為什麽不直接以鬼魂的形態回去？陽間那麽多游魂飄蕩著，他為什麽就非得搶人家的身體，還把選人的活兒交給你？那麽想變成人，他為什麽不回去之後自己挑選，好歹能選個更合心意的吧！要我說，他就是在利用你，他早看出你對他的心思，打從他回山報仇的時候就把後面的一切都計劃好了，而你，就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也是最沒腦子的一環……”
“閉嘴！”桃子的長發突然淩空飛去，如千萬把鉤子般射向張煜。
張煜還現在自己的義憤填膺了，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等他看清楚的時候，那些頭發已經快紮到他眼睛裏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抹小小的黑影閃過，大豆靈巧地鉆到頭發和張煜之間，擋住了桃子的致命一擊。
張煜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心臟罷工了幾秒，隨後瘋狂地跳動起來，搞得他整個人都暈乎了。
大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還不滾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張煜有點兒委屈，可看看桃子那副吃人的猙獰模樣，他難得聰明地選擇了閉嘴，挪著小碎步躲到了正往這邊走的程喬身後。
“我再說一遍，你們怎麽評判我都可以，但不準你們褻瀆我的師父！”桃子赤紅著雙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當目光轉到程喬和張煜中間時，他忽然楞住了。
一直昏迷的曾千瑞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中。
“你……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曾千瑞的嗓音比重見桃子時更加顫抖，卻沒了那份誰都感受得到的激動。
他的聲音很平，仿佛無悲無喜，那雙沒什麽特別卻總是在說起桃子時流轉精光的雙眼如同蒙了塵的珍珠，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見桃子發楞，曾千瑞抖著嘴唇，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鍥而不舍地追問著：“你剛才說，我是你選給你師父的肉身，是真的嗎？”
暴怒中的桃子就這麽平息下來，半晌，他沈重地點了下頭。
曾千瑞沒有生氣，也沒有悲傷，甚至連個能表達他此時情緒的微表情都沒有。那一刻，他如同化身成這天地間最古老的石雕，再大的風雨也不能將其喚醒。
“也好……”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要呆楞到地老天荒的時候，曾千瑞開了口：“能成為你喜歡的人，哪怕只是這副皮囊，我也是願意的。”
大豆眨巴著豆子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馬快被氣瘋了。
“你是不是生魂離體時間太長，腦子秀逗了啊！你知道奪舍是什麽嗎？到時候除了你這一身肉，什麽都不是你的！你就為了跟他在一起，連小命都豁出去了？你看清楚，他是個男人，男人！”
曾千瑞看看它，“性別重要嗎？”
大豆：“……”
它已經不曉得該怎麽教訓這個榆木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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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唐回歸山門之後從修道界入手，反而查到了蛛絲馬跡，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當年害死他的人竟然還活著，而且活得非常好！
那個人是他前世的師兄，天分還算不錯卻心術不正，早早就和歇息有所勾結，那幾本書也是邪修送給他的。他想修習邪術，又怕被山門的人發現而給自己惹來麻煩，思前想後，他決定找一個替罪羊，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把黑鍋扔到那人身上。九唐的前世就是他千挑萬選下挑中的倒黴蛋。
九唐的前世被殺之後，那人著實高興了幾天，暗自慶幸自己有眼光有遠見，若不是他早早埋下這步棋，今天倒黴的人就會變成他。
風波平息之後，那人想重新撿起邪術修煉，卻發現那幾本秘籍不見了。那幾本秘籍中沒有特別高深的術法，卻也不是普通邪修能夠擁有的寶貝，那人根本不可能再得到第二本。他反覆回憶九唐前世被殺前後，最終認定那幾本書被九唐前世帶走了。
權衡利弊之後，他決定下山去找，九唐前世絕無生還可能，那麽那幾本書只可能落在桃子手裏。
毫無目的地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那人在山下轉悠了二十年也沒能招到桃子和那幾本書，無奈之下只好返回山門，卻發現山門已經不存在了，所有同門全部被殺。
這件事最終被定義為邪修對修道界的挑釁，而那人作為整個山門唯一的遺留弟子，向其他山門發出庇護請求，最終被其他山門納入門下。他修習的邪術不多，沒有在身上留下太多痕跡，輕易蒙混過關後成功將過去的一切恩怨一筆勾銷。
然而世間又豈有紙能包得住火，這個秘密還是被轉世之後的九唐發現了。
九唐質問他為什麽要陷害自己，那人驚恐萬狀，欲下殺手殺之而後快，卻沒想到被九唐先發制人，命懸一線。
他拼死招來了同門，自己身首異處，魂魄被九唐拘禁，而九唐也成了當著眾多修道弟子的面殺害正道弟子的殺人犯。
殺害同門的罪名不比修煉邪術要小，九唐深知解釋前世恩怨勢必會牽扯桃子，事關邪修，他就是有一百張嘴，占著一萬分理也沒用，於是他狠下心來殺出一條血路，如當年一般沖出重圍，銷聲匿跡。
叛離山門的九唐找到桃子，兩人約定遠離正邪間的恩恩怨怨，從此歸隱山林，可天大地大，哪裏是他們的容身之所呢？
修道界對九唐發布了追殺令，修道弟子傾巢而出，那架勢不比當初追殺程喬以及鄭陽輝石風華幾人的架勢小，尤其九唐身邊帶著個邪修，修道弟子更容易發現他的線索。
被逼到絕路上的九唐找借口將桃子支走，留下一封信後自盡而亡。他雖然殺過同門卻沒有修習過邪術，和邪修還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死之後同樣可以進入陰間，可以輪回，哪怕過程漫長了一點，他也終有重回人間和桃子相聚的盼頭。
後知後覺上當的桃子急匆匆趕回來只看到了九唐的屍體和那封信，傷心之餘又滿懷希望，她相信師父一定會回來找她，這一等，又是三十年。
“我用盡方法尋找他的轉世卻毫無頭緒，後來有人告訴我，他很可能沒有入輪回，那時我才知道，殺修道弟子的罪名很重，他能否在世為人都難說。”
希望驟然破滅，桃子萬念俱灰，想要一死了斷一切，可她不想用自己這副蒼老的樣子去見最在意的人，所以她選了個貌美的邪修，奪了她的臉。
“冥火是我從其他邪修那裏偷出來的，其實我沒有殺她滅口的必要，反正我都要死了，你這個陽間的審判人總不會追到陰間去審判我吧？我會這麽做，是因為在我自我了斷前，突然收到了他托人帶來的口信。”
邪修間互相廝殺本是很正常的事，真正的舒雁菱修行不過百年，沒幾個跟她關系好的人，其他願意接近她的人也是看中了她這張漂亮的臉。桃子搶走舒雁菱的臉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但偷走冥火就是大事了，邪修頭目震怒，對她下達了追殺令。不過這位頭目沒有意識到偷冥火的人是桃子，所以追殺令是下給舒雁菱的。
那個給她帶口信的人知道她是桃子，還以為她殺了追上令的人，順手搶了這張臉呢，於是毫不設防地告訴她，九唐在陰間過得很好，並且很快就能回到陽間，讓她幫忙物色合適的肉身。
桃子將那人殺人滅口後，帶著原本為自己準備的冥火找上了舒雁菱，趁程喬等人沒有防備將其擊殺。然後隱姓埋名到了其他城市，化身桃子成了成姜大學的入學新生。
“等一下！”大豆舉起小黑翅膀，一腦袋問號地問，“那個，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麽非要去成姜大學，那位……”
它指了指暈著的曾千瑞，不可置信地說：“別告訴我那個倒黴蛋就是你為九唐選的肉身！”
無論長相還是身份，曾千瑞都太平凡了，以桃子這種修行了三百年的本事，想給九唐找肉身有一萬種方法，每一種方法找到的都可以比曾千瑞優秀。
桃子終於施舍了一點關註給倒黴蛋曾千瑞，那張糾結的臉上顯露出片刻和平。
“遇到他是個意外，我選定的，不過是這個身份罷了。”桃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一個念頭在程喬的腦海中劃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桃子自己就揭曉了答案。
“飛雪前輩是邪修中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就修煉有成，所以她發明換臉術的時候從未想過把人的身體也一並換了。我已是垂暮之年，衰老的又怎麽會只是一張臉，就算我換走了舒雁菱這張人間少有的漂亮臉蛋，還是無法改變我是個衰老之人的狀態。”
桃子也是在換臉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一開始她只想換一張好看的臉去地下見九唐，所以根本沒想太多，選定目標後立即下手，換臉成功。
可當她得知九唐即將重返人間時，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臉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而她的身體還是老態龍鐘，全身的皮膚褶皺成一團。這樣的容貌比全身衰老還要可怕，桃子甚至想換回自己的樣貌，然而飛雪的法術只能換掉別人的，卻沒說怎麽把自己的再換回來。
不能恢覆成原本的樣貌，桃子開始琢磨著怎麽給自己煥然一新，和換臉這種相對覆雜一些的邪術相比，一種更古老的術法走進了她的視線——
奪舍。
奪舍是很多邪修都會使用的法術，簡單來說就是看上誰的肉身就占為己有，順便將正主的魂魄徹底吞噬掉。在飛雪的換臉術出現之前，奪舍是很多在意相貌的邪修改變容貌的主要手段。
可奪舍只能改變肉身的長相，對人的魂魄樣貌沒有絲毫影響，而換臉術換掉的不僅僅是自己肉身的五官，還把魂魄的長相也給換掉了。
桃子已經通過換臉術把自己的長相換成了舒雁菱，只要生活在陽間，她隨時都可以換年輕的肉身，至於魂魄的衰老，暫時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千挑萬選之後，她選中了父母離異的桃子，奪舍之後又通過換臉術將舒雁菱的臉換成桃子的臉，如此一來，她的外表和靈魂的長相是一樣的，就不怕稍有不慎暴露身份了。
“她是成姜大學的新生，我怕她沒去報到惹來麻煩，進而發現她換了張臉的事，所以選定她的時候就決定用她的身份去上一段時間的學，正好去學校裏為九唐挑選年輕適合的肉身。”
奪舍之初，桃子沒急著換臉，而是頂著肉身原本的臉去辦理各種手續，然後放出風聲說自己想整容。之後再用舒雁菱的臉出來時，人們只會好奇她在哪裏整容會有如此好的效果，完全不會想到她已經不是肉身本尊了。
換了個身份的桃子踏上報到的火車，並在火車上認識了曾千瑞。
桃子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她畢竟是三百年前的人，從小到大沒上過一天學，對現代的很多知識完全不了解，進入大學後可能會露馬腳，要是能和這位成姜大學的老師套上關系的話，真遇到麻煩還可以找他幫忙。
萬萬沒想到曾千瑞是個癡情種，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個細節推斷出桃子對他有意思，便開始明裏暗裏的照顧她，時間長了，學校裏風言風語的，桃子這個一心想低調的邪修眼見著待不下去了，只好假裝生病逃跑了。
“你們有沒有過那種經歷，故意裝病請假，沒想到真病了？”桃子苦澀地垂下頭，她怎麽都沒想到裝病休學的結果是自己真病了，說不上是這具肉身本來就有毛病，還是她和肉身之間產生了排斥，她剛回到肉身的家鄉就病倒了，受肉身的牽連，她的魂魄變得很虛弱，根本沒辦法再完成一次奪舍和換臉，無奈之下只好聽天由命。
她的命還不錯，醫生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可只有她自己知曉，這具身體恐怕用不久了。
肉身調養得差不多後，桃子急吼吼返回成姜大學，她必須趕在自己死亡之前給九唐挑選適合的肉身。可她之前擔心邪修和修道者認出她這張臉，平時盡可能不跟不認識的人打交道，所以選來選去，她貌似只有曾千瑞這一個選項。
“我在他身上做了記號，保證九唐回到陽間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我每一天都期盼著能再見他一面……可能我的好運都用光了吧，我沒能等到他，這具身體就不中用了。”
肉身死亡，桃子也就死了。桃子明白，身為邪修，死後很可能無法入輪回，但是魂魄也不會隨隨便便消散。桃子昏昏沈沈間感受到一股力量拉扯著自己，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陰間了。
“或許就是受我的影響，他才會以生魂的狀態來到這裏吧。”桃子看向曾千瑞的目光變得覆雜，曾千瑞是她別無選擇之下為九唐留下的肉身，如果曾千瑞在九唐回人間前死亡，這個肉身就不能用了，那九唐怎麽辦？
程喬目光一寒，她怎麽都沒想到曾千瑞到頭來也沒能改變炮灰的命運，那麽問題來了，她是想方設法把曾千瑞的生魂送回陽間呢，還是幹脆讓他在這裏呆著呢？
讓他回去吧，他早晚有一天會被回歸陽世的九唐奪舍，要是留在這兒呢，他也不是個完整的魂魄，沒辦法直接進入輪回，只能在陰間日覆一日地游蕩。
不管哪個結果，都不是這個癡情善良的男人應該承受的。
大豆腦子太小，好半天才捋明白其中的因果關系，頓時炸毛了。
“你這個女人怎麽能這樣呢！”
“女人？”桃子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對，我應該是個女人。”
程喬：“……”
大豆：“……”
應該是女人？
桃子慢悠悠地站起身，慵懶地抻了個懶腰。
“你們不說我都忘了……”
下一句話的語調驟然變成低沈的男聲：“我是個女人。”
程喬：“……”
大豆：“……”
一人一蝙蝠的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現在是什麽情況，這麽一個絕世大美人怎麽突然就變糙老爺們了呢？？？
“怎麽，很奇怪？”桃子似乎不以為意。
程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她哆嗦著指尖指向曾千瑞，“他，他知道你是，你是……”
桃子奇怪地看她一眼，說：“他怎麽會知道，我選擇的肉身是實打實的女人，他又不能透過我的肉身看到我的魂體。”
大豆也有點辣眼睛了：“你這不就是騙財騙色嗎！你假扮成女人騙了人家的感情不算，還企圖霸占人家的肉身，吞噬他的靈魂，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大豆的聲音有點兒大，驚動了背對這邊的張煜。
張煜小幅度地回頭瞄了眼，耳朵不自覺地豎起來偷聽，正聽到桃子那渾厚的男人嗓音，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了。
“騙財騙色？”桃子冷笑，“你覺得他具備這兩點嗎？”
大豆：“……”
“不管他具備不具備，他都因為你的死而痛苦不已，甚至把自己折騰成半死不活的樣子，只為來陰間見你一面，他之前還說……”
“我不關心他說什麽！”桃子有些暴躁地打斷了程喬的話，好看的圓眼瞇成了一條縫，露出些許危險氣息。
“我現在和你一樣，都是死鬼，擺脫不了陰間的束縛，他做得再多又能怎麽樣？你能回去解開他身上的印記？讓九唐找不到他？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既然如此，你說這些煽情的話又有什麽用！”
桃子的話讓程喬無言以對，是啊，她和桃子都是鬼魂，誰都回不到陽間，也就沒辦法阻止陽間發生的一切。不過……
“你死的時候九唐還沒回去，你為什麽不盡快找到他，讓他打消回去的念頭，反正你人也在這裏了，陰間陽間又有什麽分別？”
桃子的眼皮一顫，危險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怨。
“找他……你以為我沒找過嗎？打從我來了這裏就一直在尋找他，可我找不到他，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他不在……”
大豆小腦袋快速轉動著，把嘴巴湊到程喬耳邊嘀咕：“如果他沒說謊，九唐生前不是邪修，死後不會受到重罰，我猜他陽壽未盡，自殺之後去了別的地方。”
程喬點了點頭，自殺之人大半都是陽壽未盡的，九唐極有可能去了“枉死城”，也只有“枉死城”才能來回帶話。桃子說九唐托人帶話給他，說明九唐根本不在真正的陰間。
大豆繼續說：“眼前這個就不一樣了，他是實打實的邪修，按理說不該直接進入陰間，哪怕借著奪舍和換臉這些邪術蒙混過關，也不可能像普通鬼魂那樣在這裏亂轉，他更有可能直接被驅逐到荒蠻之地，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變態們放在一起。”
聽著大豆的話，程喬的表情愈加嚴肅起來。
她生前不止一次聽說邪修死後不入輪回，很多邪修肉身毀滅的一刻，魂魄也就跟著一起煙消雲散了。少數魂魄和肉身可以分離的邪修也會盡量避免自己墮入陰陽之間，免得被天地法則卷入其中前途盡毀。
還有極少數邪修掌握了輪回的漏洞，也就是“枉死城”那些回到陽間的捷徑，九唐沒準也是在進入“枉死城”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能夠重新回到陽間。只是……所有從“枉死城”捷徑出來的人都相當於經歷了一次簡略版的輪回，肉身形態是肯定保不住的，連石風華那樣的修道者也不得不舍棄肉身，和鄭陽輝一起修煉鬼體。
那個九唐到底發現了什麽，竟然信誓旦旦地托人帶話要借屍還魂？
還是說她猜錯了，九唐根本沒去“枉死城”，而是來到了陰間，並且在這裏找到了離開的路徑？
“我還有一個問題，”程喬的目光在桃子周邊的草叢上掠過，“你來這裏幹什麽？”
“你可知道，陰間和陽間是並列而存的？”桃子的回答和程喬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程喬也不追問，從容地點了點頭。
“你想想陽間豐富的資源，再看看這裏，不覺得很不對等嗎？如此不對等的兩個世界，為什麽會並列而存呢？”
桃子的話讓程喬一楞，她倒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人也好鬼也罷，似乎都格外偏愛陽間，卻忘了和陽間對等的陰間裏，其實擁有著數不勝數的寶貝，只是他們不懂珍惜罷了。”
桃子邊說邊從腳邊采摘一朵花團形狀的葉子，撚在指尖轉了轉，“看到這個了嗎，這是一種煉藥的好東西，你只要將其搗碎，塞入尚未成熟的饅豆裏，再把饅豆種回地裏，幾日之後就可以收獲一個堪比陽世辛苦煉成的藥丸。這些，還有這些，全部都是草藥，有的能讓人法力大增，有的能讓人消除疼痛，還有的能讓人夜夜好眠……功效和陽間的草藥沒兩樣，只看你會不會找，會不會用，有沒有耐心用了。”
桃子說完，撿起自己采摘好的草藥向山的深處走去。
程喬和大豆還在思考該怎麽辦，張煜這小子卻沈不住氣了。
他快跑幾步擋到桃子面前，張著雙臂不讓他離開。
“你不能走！”還是同樣一張臉，張煜卻沒了最初相見時的驚艷，只剩滿心的憤怒。
桃子挑了挑眉梢，隨即轉回身看向程喬，用目光詢問——這誰啊？
程喬也沒想到張煜會在這個節骨眼沖出去，頓時替這傻小子捏了一把冷汗。
大豆全身的小絨毛都炸了起來，隨時準備沖過去救人。
只有張煜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身處怎樣的危險人物面前，正義感爆棚地說：“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得先給曾老師一個交代！他千裏迢迢……不是……反正他一門心思來到這裏，只為見你一面，你喜不喜歡他都要把話說清楚，你已經把他害成了這樣，難道還打算一走了之，讓他死都死得不安生嗎？”
“我沒害他……”
“你沒害他？你沒害他，他怎麽會活生生跑來這裏？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躺在那裏人事不省？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至今生死未蔔？你沒害他，他怎麽會變成那個什麽唐的目標？他對你那麽好，哪點比不上你那個缺德的師父了！你可以不愛他，可以瞧不上他的真心，可你憑什麽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踐踏！”
“缺德的師父”五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震。
程喬在心裏暗罵張煜不是東西，表面看起來躲得遠遠的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看，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漏掉嘛！
桃子的反應就更激烈了，他的雙手猛地握緊，沒什麽喜怒的眸子裏透出濃濃的殺機。
“你可以說我，不可以說我師父！”
張煜梗著脖子啐了一口：“我就說了，怎麽地吧！你那個師父要真為了你好，就不會讓你一錯再錯！他既然能離開陰間回到你的身邊，為什麽不直接以鬼魂的形態回去？陽間那麽多游魂飄蕩著，他為什麽就非得搶人家的身體，還把選人的活兒交給你？那麽想變成人，他為什麽不回去之後自己挑選，好歹能選個更合心意的吧！要我說，他就是在利用你，他早看出你對他的心思，打從他回山報仇的時候就把後面的一切都計劃好了，而你，就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也是最沒腦子的一環……”
“閉嘴！”桃子的長發突然淩空飛去，如千萬把鉤子般射向張煜。
張煜還現在自己的義憤填膺了，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等他看清楚的時候，那些頭發已經快紮到他眼睛裏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抹小小的黑影閃過，大豆靈巧地鉆到頭發和張煜之間，擋住了桃子的致命一擊。
張煜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心臟罷工了幾秒，隨後瘋狂地跳動起來，搞得他整個人都暈乎了。
大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還不滾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張煜有點兒委屈，可看看桃子那副吃人的猙獰模樣，他難得聰明地選擇了閉嘴，挪著小碎步躲到了正往這邊走的程喬身後。
“我再說一遍，你們怎麽評判我都可以，但不準你們褻瀆我的師父！”桃子赤紅著雙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當目光轉到程喬和張煜中間時，他忽然楞住了。
一直昏迷的曾千瑞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中。
“你……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曾千瑞的嗓音比重見桃子時更加顫抖，卻沒了那份誰都感受得到的激動。
他的聲音很平，仿佛無悲無喜，那雙沒什麽特別卻總是在說起桃子時流轉精光的雙眼如同蒙了塵的珍珠，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見桃子發楞，曾千瑞抖著嘴唇，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鍥而不舍地追問著：“你剛才說，我是你選給你師父的肉身，是真的嗎？”
暴怒中的桃子就這麽平息下來，半晌，他沈重地點了下頭。
曾千瑞沒有生氣，也沒有悲傷，甚至連個能表達他此時情緒的微表情都沒有。那一刻，他如同化身成這天地間最古老的石雕，再大的風雨也不能將其喚醒。
“也好……”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要呆楞到地老天荒的時候，曾千瑞開了口：“能成為你喜歡的人，哪怕只是這副皮囊，我也是願意的。”
大豆眨巴著豆子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馬快被氣瘋了。
“你是不是生魂離體時間太長，腦子秀逗了啊！你知道奪舍是什麽嗎？到時候除了你這一身肉，什麽都不是你的！你就為了跟他在一起，連小命都豁出去了？你看清楚，他是個男人，男人！”
曾千瑞看看它，“性別重要嗎？”
大豆：“……”
它已經不曉得該怎麽教訓這個榆木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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